【小说】灯塔_洞察网
那里有一座灯塔;虽然要称它为灯塔其实并不准确,它有着宽广厚重的基座,高大坚固的塔身,却还没有塔顶。
每次出海都是凌晨,在一片昏暗中乘上离岸流与夜风,船缓缓驶出港口。我和其它底层船员会坐在闷热的船底,听着水手长低沉沙哑的号子划桨。
这也是我在四分之三的时间里会做的事,另外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甲板上负责杂务。
而当出海第一天,也如我出海的第一天,第一缕阳光从遥远海平面下冲出,船长会把所有人叫到甲板上。
回头望去,船帆在海面留下的宽大阴影如同戏剧舞台,托起满眼波光粼粼,以及被碎光和昏暗天幕环绕的城镇。
“看好了,那就是我们的家乡。”船长的声音总是充满力量,“我们之所以离开她,是为了带回来来自大海的物产,让她变得更富饶。”
“你们看在那海岬之上,是不是有一个细细的影子?没错,那就是我们的灯塔。”
“我爷爷那辈人为灯塔建好了基座,我父亲那辈人为灯塔建好了塔身,我希望能在还能出海的日子里看见灯塔的指引。”
“灯塔在照看着你们。所以小子们,把看见的东西记在心里,好好干活儿!安全回去!”
沙丁鱼、凤尾鱼、马面鱼、鲳鱼还有最重要的三文鱼,新鲜的渔获大都撒上海盐储存,一小部分做成腌制品和固定的黑面包构成每日的两餐。
海上的天气有好有坏,但船长凭借丰富的经验避开大的暴风雨与气旋,最多不过延迟数日,还没有出现过失事的情况。
隔十多天看见陆地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很难想象。因为没法洗澡加上大量出汗臭烘烘的,因为盐分不够的腌制品还有干得掉渣的黑面包嘴里淡出个鸟来的,因为船底难辨日夜船只颠簸难以久睡的生物钟混乱的男人们,终于看见了陆地;解脱、兴奋乃至感动,真是无法言喻。
大家只是沉默着,酸痛不已的手臂不觉更大力摆动,已经磨出水泡的手掌不觉更大力紧握。
相较于船上的工作,这部分就温和许多。一方面,我们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另一方面,我们搬运的是幸福的负担。
正如船长说的那样,灯塔在照看着我们。它目送我们离去又归来,正如它目送着其它船只离去又归来;而它又不仅仅只注视着船员们,它平等而广博地注视着城镇里的所有人。
在我们搬运的同时,商人们早就等不及了,簇拥在码头和大副他们讨价还价;一箱一箱渔获才下船就被径直搬上马车运走。
我们的汗水最终化作船长手里的一袋钱币,再经由他的大手一份一份发到我们手中,胡乱塞进被汗渍浸透的麻布短裤的口袋里。
发完工资,接着是猜拳决定留守的倒霉蛋。留下的人还要在船上多待几天等下一批倒霉蛋来替换他们。
剩下的人在船长交代完诸如“别去酒馆闹事”之类的注意事项和下次召集的时间后便作鸟兽散,从海上的游民重新变为城镇的住民;下次召集,往往是在一周之后。
更不必提及与辛劳相符的高额薪水,让这行成了香饽饽。孩子们基本在幼年起便把水手作为理想的一部分。
从我家阁楼的窗户向外望去,正好可以把港口、海岬和灯塔尽收眼底。对我来说那是望之即是,触手可及,理所应当的景色。
不过即便大部分年轻人都成为了水手,人手还是不足,所以小镇不断吸纳外来的人们,也吸收着外来的文化;人口的增加带来需求的增加,文化的融合带来供给的增加。相辅相成,便是繁荣。
花了三年,我从底层船员一步一步爬到了捕捞船员的位置;工作环境更好,工作也更轻松,薪水还更高。
看到依然如常的城镇,除了船长,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待把工资发完,船长很快便离去了。
为了洗去辛劳的风尘,为了庆祝一年份的丰收,为了向供养城镇的大海献上敬意。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在祭典开始后不久,镇议会的大钟响起,镇长召集了所有船长和工会的干事。
最后的清晨,狂风怒号,巨浪滔天,锚链颤抖欲裂;天昏地暗,山海倾覆,风暴最终袭来。
镇长呼吁人们待在家里,船长们则召集各自的船员赶往港口;因为驻守的船员及时放下了风帆,我们的船平安无事。
很多船只都没有这么幸运。但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只能各自回家。
像是不会停歇的雨水无止尽地泼下,街道变成急流,里面搅动着吹落的瓦片,撕脱的屋檐,还有被冲上岸的船只碎片。和港口一样,大部分处在低洼处的房屋都被淹没了,人们只得带上仅存的财务向高处的人家请求借住。
对那些人来说,承载甜蜜回忆的家没了,寄托身家性命与财富的船没了,暴风雨却不知多久才能平息,而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裂隙已经产生,每个人内心都无比不安;可此时的城镇还留有幸福的余韵,于是还有许多人们打开房门,盛情款待这些不幸的来访者。
微妙的平衡逐渐转化为失衡,无形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终有一日会不可抑制地落下裁定。
狂暴的雨声、雷声、风声和潮声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入眠,即使我有着丰富的航海经历也一样。
越来越多的无家可归者开始出现,单靠朴实的邻里乡情已经难以应对,于是镇长以明年的税金减免为条件让船长们负责安排无家可归者住进手下船员的家里。
而在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统领体系作为支撑的情况下,强制只会带来反作用,更多人还是只有自己联系住处。
原本是施救者的一方可能转眼变为求助者,而意识到暴风雨不会短时间停歇的人们拼命地想要借住在高处的人家,就连尚未被淹没住家的居民也开始提前联系借住处。
错综复杂的需求扭曲了原本纯粹的互助模式,取代朴素的人情世故,利益成为了新的衡量标准。
而当利益所代表的欲望因畸形的供求关系失控,原本隐藏在阴暗中的,纯粹的情绪开始高涨。
不,丹东美食或许本来人心就是破碎的状态,作为粘合剂的幸福消耗殆尽之后,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我们的船长没有被减税冲昏头脑,但我在阁楼的床上望着窗外时,楼下的争吵也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我逐渐陷入一种白日梦般的状态,万花筒般的怪离光景不断于脑海涌现,永不停歇的暴风雨变得遥远而模糊。
我想不起来上次和家人之外的人说话是在什么时候,最近就连家人之间的交流也变得稀薄。明明在一起,却又被各自的思绪紧缚,彼此分离。
再没有力气维持那样高涨的情绪,连反抗和回击的余力都已消失,逼近极限的心灵负荷不了那样的内耗。
他穿着最体面的白西装,把自己吊在办公室里的天花板上,一条白色的用来系住船帆的缆绳系在他脖子上。
船长被推举成为了新的镇长,他把我和其他一些船员从家里召集出来,分发了任务。
修补破损的房屋,监测海平面和港口的情况,运送药品……要做的事太多,人手却太少,还没有钱,抱怨自然有。
然后船长这么说了:“不干就滚!只要我开口,以后没有一个船长会让你们上船!”
灯塔在高高的海岬上,上去的道路本就难走;还必须长时间地看守灯塔不能回家;更何况在这过程中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片黑暗,厚重的金属门和石制塔身完全隔绝了暴风雨,如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幸好暴风雨来临时工人们没有带走储存的木柴,水和被褥床榻,我在灯塔的底层生了火,脱下衣服晾在营火周围。
没有一丝风,橙黄色的温热火苗安静地直向上升,伴着一缕白烟,传出好闻的炭香。
黯淡的光没能完全照亮底层;以营火为基点,我沿着一个方向走直到触到墙壁,再回过头走回营火;接着再继续向前走直到墙壁,重复这一过程。
来回都是十步,大概六米,所以底层的直径是大概十二米;按照底与高1:5来算,灯塔可能有六十米高。
我不觉仰头凝望,视线向上,再向上,深入那无边的黑暗,我是如此虔诚,似乎在黑暗的那头,在高高的塔顶,我能看见光。
不知不觉脸庞一片湿润,我是在流泪吗?用手胡乱地在脸上抹;嘴唇干裂,被按到的眼球隐隐作痛,试图转动眼球,传来更加剧烈的疼痛。
一只手触到了床沿,我再一用力,拉动身体,上半身全部探出床外,腹部被压得难受。
捡起地上的木柴握在手中,衔在嘴里,一次又一次搬运堆叠;摸索着找到裤子口袋中的小刀削下木花;再取出火石和引子。
抱膝坐在营火旁,披上已经干燥的衣物;颤抖止住了,泪水却像断了线般大颗大颗向外涌。
“人们……人们在受苦啊。”我不觉哽咽了,“你站得这么高……怎么,怎么……会看不见,怎么会……听不见呢?”
为什么暴风雨会来?为什么人们会变成那样?为什么镇长会变成那样?为什么船长会变成那样?
回应泣不成声的我的,是沉默不语的灯塔。我向它苛责,它却依然庇护着我,庇护着仅仅一人。
它自然不会回应,卑劣而无力的只有我自己,所以我从镇上逃离了,我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封闭心灵,把自己藏了起来。
但我又不愿意这样死去,悲惨地趴在地上苟活着,建起独属于自己的营火——这本该是属于人们的营火。
脑子还是昏昏沉沉,我又实在是饿极了,忍耐不住,抓起锅就往嘴边送,滚烫的锅沿烫伤了我的手。
稍微冷静一点,我把锅放在地上,在等待它变凉的时间里,我抱来了更多木柴堆在一旁,清点了剩下的木柴和水储备。
我立刻明白那是什么,露出微笑;飞快地起身,随着我移动那束光也在跟着移动,一直停留在我身前的位置。
光芒指引我登上阶梯,一圈又一圈地巡回,阶梯变得无比漫长,时不时还感觉自己在向下走,不过我毫不迟疑。
充斥视野的光芒汇聚成一束白刃刺向天际,雷电和旋风张牙舞爪试图阻拦,却尽数消融,盘旋笼罩城镇的乌云被撕开一条大口,露出云层之上澄净的蓝天。
久违的阳光洒向大地,风暴远离,潮水褪去;在欢笑的海洋里,城镇,人们和我迎来新生。
醒来后,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却仍不可乐观,我继续煮热食物,吃下,然后强迫自己入睡。
时隔不知多久走出灯塔,天空依然阴霾,但是能看出是白天了;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滚滚潮声,只剩下凉爽的微风。
我找到船长,或者说现在应该称他为镇长。不过是短短半个月,他便苍老了数分,眉宇发际爬上斑白。
听说在镇长自杀后,镇上有数十人跟着自杀了,幸运或不幸,他们成为了这场灾难中唯一的死难者。
城镇可以重建,人却不能死而复生。至少绝大部分人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一个人的力量很小,但其言语和行为都是有力量的,这股力量最终能汇聚成汪洋大海。
城镇的损失太大了,现在能够出动的船只数量不到过去的四分之三,要想撑过最艰难的时刻城镇又迫切需要资金。
于是包括我们的船在内,船长精挑细选了五条大船去打头阵;每一位船长都经验丰富,每一位船员都年轻力壮。
消息传出,城镇似乎就有了生气,人们之前谈论任何话题到最后总会回到暴风雨上,然后陷入沉默;现在人们开始谈论起新鲜的渔获,谈论起明年的安排,谈论起自己出海的愿望。
这肯定也在船长的计划之中,他特地将出海时间推迟到清晨,为的就是更多人能看到。
“看好了,那就是我们的家乡。”船长的声音很轻,还很沙哑,“我们之所以离开她,是为了带回我们失去的东西,让她恢复过去的样子。”
他顿了下,继续说道:“你们看在那海岬之上,是不是有一个细细的影子?没错,那就是我们的灯塔。”
“我爷爷那辈人为灯塔建好了基座……我父亲那辈人为灯塔建好了塔身……我希望能在还能出海的日子里看见灯塔的指引。”
“灯塔在照看着你们……是的,灯塔在照看你们。”他的声音猛地激昂起来,“所以小子们,把看见的东西记在心里,好好干活儿……”
我们沿着熟悉的航线一路向南,船的行进速度比往常慢得多;撒下网,却只能捞上来寥寥数条小鱼。
尽管内心焦急,迫于给养压力,我们带着完全称不上是收获的收获,不得不提早返航,比往常更快地回到了城镇。
可能是因为暴风雨的影响,长时间的降水改变了海水的温度分层导致洋流消失;也有可能是洋流的改变改变了局部气候导致了持续月余的暴风雨……现在争论这一问题已然失去意义。
滋养城镇,带来丰饶的洋流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是否会回来。
拖家带口,背井离乡,花高价雇佣原本应当运送渔获的马车,连带着马车一起一去不回。
商人们离去了,接着是剧团和吟游诗人,再然后是餐馆的厨师和服务生……最后就连被大海束缚最深的船员和船长们都离去了。
招不到足够的船员,船长变卖了父辈传下来的大船,换成了一艘小船,用余留的钱和自己的积蓄给出更高的佣金,带着留下来的船员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出海。
他仍然坚信洋流存在于某处,需要做的只是重新绘制海图;为此,他打算像无数代前的祖先一样从头开始。
城镇需要食物,光靠理想无法充腹。一小批船员开始在近岸捕捞浅洋鱼类,采集岸边的牡蛎与甲壳类;产量大不如前,滋味也大不如前,只能以相当低廉的价格在镇上流通。
为了减轻负担,船长免除了一般人基本的赋税;但为了维持城镇能够运转的资金,不得不向富人加征税。
船长于是更改了上一任镇长定下的法令,把对商人的征税提高;这进一步导致了物价的上涨。
他当然明白这是在饮鸩止渴,但他同时也明白城镇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他能够重新找到洋流,一切就能重新再来。
他不曾想过放手,固守着过去的余晖,成为城镇最后的太阳。太阳是不能休息的,他也不允许自己休息。
一天,我听到其它船员说这样的话:“听说灯塔的透镜到了,但是因为给不出钱,船长正在和对方交涉。”
“要我说啊……不如像那些人说的那样直接把灯塔拆了吧,听说那些石料还很值钱……”
“那个老东西,早就脑子不正常啦。”另一个人嗤笑道,“就凭这么一条小船怎么可能找得到洋流?”
“有那么千分之一,不,万分之一不到吧,只能看运气了。”第三个人露出戏谑的表情,“可是要说运气……这个城镇还有运气可言吗?”
那人应声仰头倒下,剩下的两人愣了一下,我乘此机会用低垂的左手打出一记上勾拳正中一人腹部;他吃痛捂腹退后,最后一人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双臂压低身体向我冲来。
瞪大有雪花般残影涌现的双眼,我看见最先打倒的那人一手扶住自己的下巴,另一手拿着一根木棒;将我扑倒那人也爬起身,拉起最后一人。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明明和那时已经不一样了,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可我又……我又什么都没能做到……不仅连忙都帮不上,找不到洋流,还没能阻止他们……”
“对不起啊,明明一直说灯塔就快建好了,快建好了……对不起啊,我是个这么无能的镇长。和其他人一样,你们一定在记恨我吧……对不起啊,我是个这么无能的船长。”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都看在眼里的……按照以往你的资历和能力已经可以晋升了,只是现在这样……人手确实不够啊。”
“你是为了维护灯塔吧,我知道……是我们这些大人没有守住灯塔,不是你们这群孩子们的错啊,你没必要自责。”
不是灯塔支撑着人们,而是人们支撑着灯塔;所以就算拆掉灯塔,也有拆不掉的东西。
为了城镇,无论是财富还是身体,他已经把一切都献出去了,却连自己唯一的东西都只能放弃吗?
“我只是为了维护船长你……他们……骂了你很难听的话……”磕磕巴巴地,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这就是这座城镇的命运啊。”船长仰望着什么,“已经足够了,年轻人。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了。我没能保护好很多东西……”
“……但我还有能保护的东西。离开这里吧,年轻人。你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
“这里已经不再需要水手,也不再需要船长了……”他摆摆手,转身登上了船,“不过我还想……最后当一次船长。”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船上为了清点库存学习的算术和写字派上了大用场。认字又懂算数的年轻人超乎想象的吃香,我顺利进入了一家小小的物流公司。
物流是个新兴的产业;随着时代发展人们逐渐意识到物资不足的问题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物资的绝对缺乏,而是运输能力的缺乏。
作为一线人员走遍全国积累工作经验的同时,我也记录并整理各个城市物流节点的规划,分析问题,找出可能的解决方案,及时上报。
很快我就成为了正式员工,再然后进入了管理层,但依然保持着实地考察的习惯,整年跑来跑去。
我和妻子的情感相当和睦,我们共同养育并教导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然后送他们离开。
位子越爬越高,岁数也越来越大,陪伴我成长的公司早已变成了一个跨国的巨型企业,而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事无巨细地管理这么多事务。
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既踏实又聪慧,在基层也积累了足够经验,相信他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我的家乡就是个小渔村。”我顾及她在城市中长大,可能不习惯乡下的环境,“没什么好看的。”
走两步靠近栏杆,被山和海岬包围的月牙形的城镇里,以红色和白色为主色调的矮房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丹东美食
一条洁白的细线横亘城镇与海相接的地方,那是过去没有的光景;曾经巨大的港口如今小小地占据一角,依稀可以看见渔船的白帆。
她不可能没察觉我的意图,就像我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长久以来,我都依赖着她的体贴。
她知道我在家乡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也知道我对此报有愧疚;如果家乡发展得不好,她就应该不会在我提起。
曾经为了给祭典留出空间,广场没有任何标记物。现在的广场重新用洁白的砖块堆砌,四周设立了座椅,中央则是修起了一个喷泉。
不可思议的是那建筑竟然完全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那口大钟依然高高悬在上方。不少人在大门口进进出出,他们高声谈论的声音混在喷泉的水声中。
可能是因为港口的衰退,曾经被石块和木板覆盖的沙滩露了出来,绵延向远处,和青色的大海相得益彰。
不远处的海中伸出许多整齐排列的木杆,它们之间由麻绳和浮漂相连,将海域划分为无数块状区域。数条由单人撑着的小船在木杆间穿行。
学习新技术并推广,不断根据实际情况改进,甚至还要和旧观念斗争,哪件都不是容易事。
就算再怎么痛苦,就算再怎么绝望,不需要灯塔作为引导,也不需要任何人引导,人们自己就会引导自己。
其中的艰辛与幸福只有人们自己明白,苦难与荣光只有人们自己承载,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
“您好!”一个年轻人向我招手,他从沙滩的那头跑了过来,“请问您是……?”
“啊,是这样吗。”他露出微笑,“我刚刚看到您一个人在沙滩上停住不动,就过来看看。您没事就好。”
“谢谢你!”那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和长久劳作带来的肌肉线条不由让我产生既视感,似乎过去的我们也是那样。
“多啊。”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现在还是淡季,旺季的时候海鲜一上岸就被游客买完了。”
“三文鱼,螃蟹,牡蛎,虾……什么都养。”他指向不远处的网箱,“现在镇上还在讨论说要不要再种些海菜……您想要我可以送您一些。”
我想起当时爬上海岬时自己那副狼狈样,当时一心只希望逃离,现在还有闲心欣赏风景,真是时过境迁啊。
那些失去家园的人们,仰望于暴风雨中屹立不倒的灯塔时,是否曾产生些许安心感呢?
如同年轻人说的那样,确实有不少游客打扮的行人,他们或而驻足,或而和镇上的人们攀谈。
虽然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却有喝酒的心情。如果这么向妻子解释,一定会被责备吧。
各式各样的船只,其中不乏我熟悉的名字……里面还有我登上过的船只,放在靠近中心的位置。最中间是一张画像,内容正是海岬和灯塔。
“哦……是这样的,可能您不是本地人不太清楚,这里原来是有一座灯塔的。”他随口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